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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曼生壶与溧阳景物 作者: 邓 超

        清嘉庆辛未年(1811年),千年古邑溧阳迎来了一位新县令,一位文人县令陈鸿寿。
          曼生诗书画印俱精。他书呈八分,天趣盎然,篆隶笔意高古,师古不泥古,自创一格,历久弥受人重之。画山水著笔不繁,鲜少精工细描,却是意境修远,逸气扑面;画花卉兰竹空灵奇妙,一花一叶信手拈来,却成逸趣。金石用刀如用笔,写石如写纸,为西泠八家之一。曼生作诗如书画,讲究自然天趣,不屑于字句,宗太白之洒脱高放,自有峭拔秀逸之风范。
          宰溧六年,贵为县令的曼生,没改文人之习性,谈笑有鸿儒,往来皆同好。故旧纷来,新友频聚,群贤毕至,宾朋满座。花间吟诗,桑下作画,谈古论今,品茗酬唱,自得文人雅士之乐趣。个中缘由,一为曼生的好客,一为曼生的声名。
          出身贫寒的一介书生,得一县之尊,曼生是十分珍惜的。他并没有玩物丧志,荒废吏务,而是勤勉有加,兢兢业业,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,这是难能可贵的。他清正廉洁,“以催科事迕上官,强直不屈,卒纾民于艰,众咸指为强项吏。”对上他是“犟头”,对下却是体恤关爱,“廉明勇敢,卓著循声。”创文学,写《平陵书院碑记》,提倡兴学,奖掖后人;修邑志,搜采精博,体例谨严,以求“不负此邦人士”;他捐俸禄办县邑第一所育婴堂;嘉庆14年(1814年)溧阳天旱大灾,他“活人无算,治行为当时第一”、“办赈之善,为大江南北之最”……
          曼生宰溧近两任,是位好县令,溧阳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!
          溧阳,应该说是曼生的第二故乡。在这里,他度过了一生中最为快乐的六年,书画艺术达到巅峰,治印也是佳作频现,著作有了《桑连理馆诗文词集》……更令人称道的是,他深入涉及了另一门“金石”艺术——紫砂!“嗜壶成癖”的曼生自创“十八式”壶形,将诗书画印熔于一炉,让砂壶成了他艺术创作的新载体,从而开创了一个新的里程!
          大儒阮元曾评价他的门生:“曼生工古文擅书画,诗又其余事矣。”诗为余事,壶更为余事也。笔者认为,曼生制壶,实为“玩”壶,犹如今日之“陶艺手工课”,随兴而来,信手而制。只因其才艺过人,天资聪慧,一“玩”玩出了名堂,“壶随字贵,字依壶传”,倒成就了他的“百世流芳”!
          值得一提的是,曼生是个有心之人,他“宏览达识,著作之材”,对溧阳的文脉史料、风情古物了如指掌,烂熟于心;更何况他对这片土地一往情深,眷恋倾心,这从他的别号“胥溪渔隐”、“洮湖长”中可以体味(“胥溪”、“洮湖”均为溧阳地名)。曼生制壶,借景移情,托物造型,唐井栏便是范例。但深究细探,曼生壶与溧阳景物的渊源不为个例。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原乡人,笔者在噜嗦一通曼生的背景后,愿以陋知拙见,作抛砖引玉之用。
          曼生砂壶,多见以井栏为模。井与壶,本有不解之缘。井水泽民,壶水养性,都为盛水之物。由井至壶,自然而然。据壶史专家潘持平先生言,香港中文大学举行的陈鸿寿艺术研讨会上,展示的二十二把曼生壶中有六把为井栏式,可见曼生和他的幕僚对井栏情有独钟。
          一、唐井栏。现在溧阳市区的凤凰公园内,环境幽静,上盖四柱圆亭,旁有文字说明。
          该井栏最早置于西门城外的广法寺(今溧阳宾馆一带),后改名零陵寺,唐代称澄观井,为澄观法师所置,宋代后井栏又移至东门万泰村报恩寺内。石井栏刻勒106字,记载了置井栏和石盆的年月日和供养者,难能可贵的是记载了匠人储卿、郭通的祭赞词。澄观井在《金陵志》中也有记载。
          澄观法师是颇有来头的高僧,他是华严宗的集大成者,被唐德宗授予“清凉国师”称号,世寿102岁,历顺宗、宪宗等七朝,颇受尊重。他的诸宗融会、禅教一致的宗趣,对中唐以后的佛教界影响很大。由一位国师赐井栏与石盆,可见当年的零陵寺非同一般。如今井栏犹在,石盆不见。但无独有偶,在今天目湖镇观山脚下,有南朝梁代简文帝下诏建的“招仙馆”,宋朝更名“太虚观”,内有古井一口,石盆一只,井栏形与唐井相似,可作佐证。
          唐井栏质地为“麻枯石”,壁有孔,无绳痕,潘持平先生认为是寺院法器。曼生井栏壶(图1)与彭年水盂将石刻铭文一字不漏镌于砂器之上,众所周知,不再赘言。只是潘先生与我谈及,南京博物院那把曼生壶存疑,壶铭上的偈语“将来造井栏”误作“将来作井栏”,好多资料都随此说;而原井栏石刻为“造”而非“作”。曼生何等人也,不会错一字。上海博物馆也有一把唐井栏壶,壶铭为“造”字,没错。闻此言,我翻阅嘉庆县志原文,又实地观井,发现确如潘说,一字之差,一字之师也。
          二、竹箦古井。位于竹箦镇东梅村,也为唐井,井栏为半圆形磨枯石两节重叠而成,栏高0.3米,内直径0.5米。
          南京博物院藏“半球壶”,彭年制,曼生铭“梅雪枝头活火煎,山中人兮倦乎仙”。该壶如一圆球半,形若拱穹,与古井相似。竹箦位于溧阳北山片,有与句容、金坛接壤的瓦屋山、丫髻山。壶如井貌,铭切地域乡情。溧阳种茶,始于唐宋,盛于明清,北宋常州太守溧阳人周绛,有“绿■晚烟梅雨夏”之诗句。山里人在下雪天煮茶品茗,暖身清心,仿佛神仙。
          三、汲古泉。在现埭头中学校园,井栏原座落在膳厅旁,全校师生饮用此泉,泉水终年不涸。
          埭中原为史侯祠,为祭祀东汉骠骑将军、溧阳侯史崇而建,曾有祠屋数百间,祠前甬道原有石人、石马、石桥等物。现仅存仪门石柱四支,材质为花岗岩,立柱竖书篆联一副:“汉庭爵士分封远,宋室龙章赐号新。”仪门中轴线北为灵雨坊,墨瓦镂脊,是为旧构。原祠有汉代班固撰写的碑文,有明代大学士杨士奇的“水色山光明栋宇,溧阳独有古侯祠”诗碑,第三进“海岳堂”横匾匾额的宋代大理学家朱熹所书。史家为溧阳望族,颇有渊源。
          “汲古泉”为青石井栏,形制不大,井刻为行书大字,至今清晰可见。《嘉庆县志》载,此井为北宋遗物,宋代崇宁(1102-1106年),天旱祷雨灵验,有泉涌出。古井栏现置灵雨坊东侧草坪间。
          曼生“矮井栏”壶乃仿此形制,(图2)壶铭“井养不穷,是以知汲古之功”,与井刻如出一辙。汲古,乃双关语。井泉供养百姓,取之不竭;学问汲涉古典,源源不断。学问如井泉,知古而思今,无有穷尽,功不可没。
          四、红泉井。原在溧城镇夏庄村,清康熙年间(公元1662-1721年)静海知县史普,号红泉,在家乡筑“红泉书屋”,三间楼房,旁有井命名“红泉”。青石八边形井栏,有对孔,栏高0.53米,口径0.35米,井壁上有行书“红泉”字样。红泉书屋为史家园林,三朝元老史贻直对此十分眷念,清皇也多有赏赐。“丛桂轩”两旁有雍正皇帝亲笔对联:“坐石吟新月,临流纳晚凉。”厅事门头挂着乾隆帝赐的“绿野颐和”匾额,乾隆还恩赐《古今图书集成》一万卷,贮藏书屋,可见皇帝对史宰相的恩宠。
          岁月沧桑,“红泉书屋”夷为农田,更加让人扼腕的是“红泉”井栏不久前为不法之徒窃盗,身在何处,不得而知。
          《阳羡砂壶图考》曾录曼生壶拓款:“注以丹泉,饮之延年。老曼铭,频伽书”。丹泉,即红泉。有文析丹泉即朱砂泉,饮之能延年却疾,此为一解。殊不知溧阳有红泉古井,与书屋为伴,自是沾了文气。饮丹泉延年,读好书亦能延年。一个“注”字,一个“饮”字,曼妙无穷,注为灌输,饮为吸收,红泉添书香,延年以寿长。
          清代著名诗人袁枚(1716-1798年),乾隆进士,江宁知县,也是曼生的同乡钱塘人士。他与史贻直是儿女亲家,有《宿红泉书屋》五言诗四十四句,其中有“标题多翰墨,照耀尽天章”、“作楷争磨墨,题笺屡启箱”等句,指出红泉书屋的荣光和文盛。而贵为“三朝元老、六部尚书、九州总督”的史贻直,一生享尽皇室尊宠,这在清代官宦中实属少有。
          曼生宰溧,与史氏素有往来,修志的兴化教谕史炳,对他赞赏有加。曼生铭里的“丹泉”,自有多层含义。
          曼生壶铭中的溧阳景物,还有两条也值得辨析玩味。
          一、“试阳羡茶,煮合江水。坡仙之徒,皆大欢喜。”(图3)
          其“合江”为何江?在何处?有文析合江在四川南部,为赤水和长江汇合,水质清冽,煮茶甚佳。此说恐为不妥。江南多名泉名水,难道煮茶沏茗的水要远赴边区汲取?铭文虽为虚指,但于情于理都现牵强。
          合江何在,就在溧阳。溧阳西南部有条大河,叫胥溪,据说是伍子胥为攻楚而开凿的世界上第一条运河,始于高淳东坝,由中河流入县治南双桥。西北部有一条大河叫濑水,也叫濑江,起于上兴步的曹山,后经前马荡、北山河至北双桥。县治北有别桥河(今丹金溧漕河),从昆仑港口出北双桥,与南双桥水会合。因此溧阳县治西郊乃三江会合之地,有南北双桥架于河上,成为县治佳景。《嘉庆县志》编撰史炳在汪鸿绘的景图上题诗:“灵胥西来,醉白东逝。试眺双虹,江湖满地。”三水合流,流经县城,继续东下,直奔荆溪。县城有上水关、下水关,水由护城河绕团城分流,经夏桥流入宜荆界内。古谚有“宜兴溧阳,终究不长。东坝一倒,一淌平洋”之说,可见宜兴与溧阳山水相延、唇齿相依的关系。
          试阳羡茶,是用不着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取水的。曼生的“桑连理馆”东侧和北边均是三水并流的合江,近在咫尺,煮沏邻县的佳茗,甚为合适。曼生铭文的贴切,理应如此。
          二、“春可供,供茶事,谁云者,两丫髻。”(图4)此为“古春”铭壶,关于“供春”是人名或茶事,潘持平先生认为“供春”乃“送春”,是用茶事来进行的一种仪式,正如“迎春”一般。“谁云者,两丫髻,”有文云供春乃婢女,故梳着两只丫髻,此为一解。笔者认为曼生另有所指。
          溧阳西北有丫髻山,秀峰高耸,好像双髻。曼生主编的县志上记载了明代溧阳才子、国子监司业马一龙写的《登髻山绝顶记略》,文中记叙了作者登丫髻山顶,东北可望洮湖波涛,往西据传可见金陵大报恩寺宝塔的金顶。诸峰如大海青螺,山村渐隐渐现,绿树枝头桃红柳绿,春意盎然。另有魏麟征的丫髻山诗曰“宛如神女列双髻”。
          丫髻山为溧阳、句容的分界山,古时为赴金陵的“国道”必经之处。山民素有种茶、品茶、赏茶之习俗。曼生深谙民风,壶铭隐喻:“又到了供奉春天的季节了,人们为采茶、制茶、供茶而忙碌,这是谁告诉你的呢?看看那茶垅满坡的丫髻双峰吧。”
        曼生制壶,托物造型;曼生铭壶,借景抒情。溧阳的景物,给了曼生以创作灵感,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研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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