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蒋蓉的一段情缘 王冬萍/口述 言雨/整理

壶人简介：王冬萍，工艺美术师，江苏省宜兴陶瓷协会会员。1967年生于宜兴蜀山，1983年进入宜兴紫砂工艺厂，拜高级工艺美术师吴群祥为师，乃当代紫砂泰斗顾景舟的一脉传人。1994年进入中央美术学院主修造型设计，后又得顾老指点，使其在紫砂艺海中更上一层楼，现任职江苏宜兴紫砂工艺厂研究所。平时酷爱紫砂艺术，虚心好学，刻苦勤奋，练就一手全手工制壶技法。



古话说：“听君一席话，胜读十年书。”一代花货大师蒋蓉，在紫砂艺术上的造诣绝对是紫砂这个圈子里泰山北斗的地位，而我与她的交往，也非仅限于几次对话那么简单，而是一段时间加一段时间的相处，可以说，她对我从走上紫砂艺术之路开始，就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。



有“洁癖”的大师

记忆中与蒋蓉的接触最早是在她寄住在我外公家那会儿，也就是当时颇有名气的丁一飞丁氏医家。当时蒋蓉还正值年轻，而我还很小，她给我的印象就是非常爱干净，家里很整洁、很有条理。她的家里，满屋子都是制作荸荠、花生等的模具，琳琅满目，摆放得井井有条。

蒋蓉爱干净是出了名的，她的这种爱干净今天我们也许要称为洁癖的。

我记得那个时候弟弟很调皮，知道她爱干净，偏老是去揭她家的水缸盖。那时候，都是挑了紫砂厂老门附近的蠡河水回来，陈在水缸里，再放进明矾，过滤后，上层的水才是用来吃的。我弟弟调皮，就经常溜过去把水缸的盖子揭开来又盖回去。我弟弟这样捣蛋，她就总觉得水不干净了。



蒋蓉跟我换“礼物”

那时候的我，还比较皮。我外公家后门口是一片场地，当时晚上没有什么娱乐项目，大家吃完晚饭都是到场地上来乘凉。蒋蓉下班回来比较晚，有一次我从蠡河边上买了一个西瓜回来，蒋蓉当时端着饭碗就过来看，要拿东西跟我换。我怎么都不肯，后来她就主动拿我一直想要的一粒紫砂做的花生跟我换了去。我记得那颗花生，我曾经用我很喜欢的一只小猫跟她换她没肯，这次她为了一个西瓜竟然主动和我换了，当时我不理解，后来学做紫砂壶后我才明白，原来她是为了创作西瓜壶。

蒋蓉也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，喜欢逗逗我，和我闹闹，我也还记得她教我做假山的事。当时紫砂窑里的煤烧过一遍后，里面的煤渣还可以捡回来放煤炉里继续烧。她就教我去捡那些比较大个的煤渣回来，太大的话再用榔头敲掉一些，就这样用煤渣堆成假山的造型，又从墙角割来青苔、青草，在做成的假山各处，用紫砂泥粘上去，再用段泥塑出小亭子、小桥等安在假山上，栩栩如生，放在角落真是漂亮。

我做了一个放在水洗里边，煤渣还能吸水洗里面的水，供那些青苔、青草生长，长得还特别好。我把它放在我母亲工作室的泥凳上，有来参观的老外看了，还竖大拇指称赞我做得好。这也蒋蓉教我做的第一件与紫砂有关的作品。



童心细心大师心

我初中毕业后进了紫砂厂，十八岁的时候，紫砂厂组织过一次去杭州旅游，我刚好又与蒋蓉坐同一辆车子。当时，我陪她观赏各个景点，我就发现她欣赏风景的角度和出发点都与我们不同，我们只是看看美景，玩玩，当作一次放松，但是她即便是在游玩中好像还不忘记紫砂创作的事，所以观景观物，都好像还是从做壶出发一样的。

我想这就是她对艺术的态度的体现，即使是出门游玩，她也能与自己的工作、事业结合起来，包括她观赏金鱼，都在仔细地观察金鱼的眼神。这就是她对艺术的孜孜不倦的追求吧。

到她教我做壶的时候也是要我首先仔细观察自然景物原本的姿态，比如做竹货，就让我折了扫帚上的竹枝来看，看上面的节，看竹枝的走向，照着样子往壶上做竹枝竹叶；做梅壶，就让我从树上折来枝节照着做。她坚持认为，越是参照原来的生命做出的东西，才越能活灵活现，也才规律、有韵。



一生认真，一世好学

我们宜兴的那么多工艺美术大师，其实小时候念的书并不是很多，他们琴棋书画的修养，为人的修养，都是后来自己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地积累下来的。大师们的学问也都是自我要求严格，自求上进，一点一滴学起来的。蒋蓉也是如此，她小的时候虽然念书很聪明，但家境不好，所以念书的年岁不多。但她写得一手好字，这些都是她自己学习和坚持的成果。尽管晚年时候年纪大了，身体不如以前了，也是坚持每天练习书法。

改革开放之后的条件变好了，蒋蓉搬到公园路居住后，我与她之间的交往就不如以前那样频繁了。她七十多岁时，身体渐渐变差，我去看望过她好几回。那时候她和保姆两人住，我去看她，一进门，她就喊出了我的小名“王小冬”，我听了心里相当激动，像遇上了久违的亲人，忍不住眼眶湿润。

那时候的我有三十多了，做紫砂也有好多年了，当时她看了我的茶壶，就想要帮我写三个字：“巧且妙”，但写了好多张，她总觉得写得不好，尽管我认为已写得很好了，她依旧对自己的字不满意，所以都揉掉了。最终直到她离世，都没能送成功，这也是一个遗憾。

蒋蓉的好奇心和上进心也一直保持着，记得也是在她晚年的时候，有一回我苏州的一个表兄过来，当时听说我们要去龙背山森林公园玩，她听到了也说想去，我们就用轮椅推着她走。

进到森林公园，虽然年纪如此，身体如此，但蒋蓉还是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看过去，比我们都要仔细都要认真，想到这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，我们心里都有些心酸。

森林公园里面有个名人馆，她也是一个名人一个名人地看过去，后来在她自己的简历面前就待得更久了，她近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她的介绍，然后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很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