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小城有关的旧事,藏在吴老的脑海里多年,就像搁置在书架上的闲书,厚厚的一本,纸页上全是旧时的月色,岁月的尘埃,可通过吴老口述出来,又是那样的神奇、亲近、美好
吴老是我老乡,德高望重,年近八旬老人,仍是我们这帮舞文弄墨晚辈的中心人物。隔三差五,想吴老了,就互相通个电话,说今晚去吴老家讨茶吃呀。
没谁不乐意的,都嘴皮子快,满口答应“好好好”———这帮家伙个个满肚子坏水,明明想吃吴老家的好茶,又佯装淑女雅士,摆出一副假斯文模样。总是让我先开口,给吴老家打电话,接电话的多半是吴老的老伴伍姨。
离休多年,吴老过着清闲寡淡的生活,平日里应酬不多,潜心史籍研究,写写书法,偶尔也写些怀旧的散文,家中阳台的盆栽,让他侍弄得光光鲜鲜,绿意宜人,花香不断。老伴伍姨更是不离左右,管着吴老的起居饮食,连吴老出门穿着什么,也要参谋一番。
其实吴老也喜欢我们去他家的。十天半月,没按响他家门铃了,吴老就会问老伴,他们最近都忙啥啦?那天我拨通吴老家电话,伍姨说,吴老叨念着你呢。我内心就有几分愧疚,确实有两周没去看望吴老了,于是对伍姨说,今晚我与阿古他们去您家吃茶。
吴老家里有“三多”:普洱茶多,紫砂壶多,盆栽兰花多。他家还有“三味”:书卷味、人情味、桂花味。这“三多”“三味”,最是文人心仪的境界,吴老家全有了。吴老精心营造这么个氛围,仿佛就是为了我们这帮晚辈。到他家里,拉过来一把矮桌,围坐茶几旁,就等着吴老烧水,给我们沏茶。
在吴老家吃茶,不单单是吃茶。时常吃出“文化”、吃出“哲学”、吃出“诗意”来。泡茶十分的讲究,不同的茶,必然上不一样的茶具,连泡茶的水温都把握着分寸感。吴老把壶斟茶时,动作闲熟儒雅,显出老派文人的“旧气”。
一小盅入口,都齐声称好。这一称好,吴老就高兴,脸上即时浮起浅笑,慈祥得像老父亲。他老伴伍姨变魔术似的弄出几样茶点来,我们这帮寄生虫,个个伸长脖子,仰视着笑容可掬的伍姨,满嘴好听的话语,像哄小孩般哄着伍姨开心。
品茶间,纠缠着吴老,要听他的小城旧事。这时,只好让阿古替代吴老沏茶,让吴老专心讲古。吴老是小城人。那座小小的“田”字城,历史渊源远古,与小城有关的旧事,藏在吴老的脑海里多年,就像搁置在书架上的闲书,厚厚的一本,纸页上全是旧时的月色,岁月的尘埃,可通过吴老口述出来,又是那样的神奇、亲近、美好。那些故事,那些细节,甚至铺在街心的每一块街石,你都曾经经历过,顺着空气闻过去,还能闻到久违的气息。
吴老家中,一幅吴老的草书长卷悬挂在厅堂粉墙中央,行云流水,结构严谨而豪迈,行家称吴老笔墨的老辣、线条的美感,与书坛泰斗沈老有共通之处。靠南墙边,摆着一张伸缩两用的书桌,上面常常堆着宣纸,笔架和几枝长锋毛笔,还有吴老的书法新作。博古架上,摆设着形形色色绍兴产的紫砂壶。一株叶色软黄浅绿的植物,供养在盛着一半清水一半小石的宽嘴玻璃盅里。鸡翅木小茶几靠阳台门边摆着,茶具一应俱全。整个家舒适、整洁、简约、亲切、温馨。坐下来就不想走,可又不得不走。出门时,吴老总是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出家门外。
吴老养的兰花,足有十来个品种,叶子像梳理过的,有条不紊,清清秀秀,小小阳台一隅,都成了兰的天地。细心的吴老,还用小楷给每盆兰写上名称。桂花、九里香、油柑子、竹,却摆放在围栏栏台上。坐在门边品茶,过往的风穿堂入室,就会闻到清淡的桂花香味,整个人都神清气爽,杂念全无,剩下一种远离尘埃市声的感觉,安静地品茶,安静地听着吴老的陈年旧事。
